茶，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之一，与瓷器、丝绸等自古以来便共同展示着中华文化的魅力。但不为人们所熟知的是，在中国的岭南地区，有一种被西方人称为“Tea silk（茶叶丝绸）”的珍贵面料，因其制作繁复、产量有限，而被誉为面料中的“软黄金”——它就是香云纱。
香云纱是古代中国贵族专享的高级衣料。第一次看到香云纱的人，都会被它呈现出来的端庄、内敛、优雅所触动：染制前，以洁白的桑蚕丝为坯底；然后一面由珠三角地区富含亚铁离子的河泥经手工涂染然后日晒，形成富有光泽感的黑色；另一面则用中草药薯莨的汁液浸染，形成哑光的赤褐色。在漫长的14种工艺、36道工序中，对于时间、日晒、温度、风向的把握，全凭师傅们经年累月练就的利眼与巧手。
当香云纱历经了所有与快时尚相悖的“慢”与“不可控”环节之后，人们便会懂得这“一素香云入梦来”的等待为何如此值得：穿在身上的香云纱轻盈如云，尤其在汗水黏腻的夏日，最大的奢侈正是身上的衣服飘飞干爽不沾身。而最神奇的是，香云纱面料在人们走动时，还会因为细微的摩擦而沙沙作响，因此以前的人也浪漫地称之为“响云纱”。
4月3日，荣宝斋广州举办了一场“花朝雅集”传统文化国际交流活动。16个国家的驻穗领事官员及其家属在现场感受了插花、焚香、点茶、赏画等中国传统艺术与非遗之美。然而，最受欢迎的环节还是由德国设计师Kathrin von Rechenberg带来的“雕塑的面料——香云纱春夏秀”。模特们身穿一件件包含了丝、麻、香云纱等手工草木染面料的春夏服饰，穿行于画廊一幅幅繁花挂画之间，似在赶赴一场春天的盛大约会。
图片来源：荣宝斋供图
与香云纱结缘
本季Kathrin设计的香云纱高定时装大多修长简约，颇符合东方宽袍广袖、轻衣缓带的飘逸审美。以黑、褐、黄、白为主的色调，又似在诉说着香云纱与大自然、泥土、树木之间的美好前缘。
Kathrin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人们从香云纱上看到了黑色，但其实这种黑色是有变化的。香云纱看似单调的颜色中，有着极其精致的色调变化，让你每一次都看到不一样的颜色。我认为这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正如品茶，第一泡的茶喝起来的味道会和第二泡有细微的不同。欣赏和感受这种微妙的差异，是品味生活之美的重要方式。”
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所有认知，完全是建立在Kathrin在中国生活的二十多年经验之上。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她曾经打趣地说：“是‘xiangyun’把我留在了中国。”这里的xiangyun不仅是指香云纱，也是她的丈夫张向云。
出生在德国慕尼黑的Kathrin，毕业于法国巴黎高级时装工会学校，曾先后受聘于Chanel、Christian Lacroix、Jean-Louis Scherre等多家巴黎高级时装工作室，专注于高级时装定制的设计和手工制作。尽管见识过许多高级的面料，但是唯有香云纱给Kathrin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说，香云纱不仅拥有着像丝绸一般贴合人体线条流畅的柔，本身还有一定的硬度，这种身骨使得香云纱可以创造出自己的造型感。
2000年，为了寻找中国传统面料香云纱，她来到北京并认识了她后来的丈夫张向云，两人一起前往广东顺德地区开启了对当地特产香云纱的寻“纱”之旅。再后来，她在北京的一条小胡同里创立了自己的同名品牌高定工作室rechenberg art couture，长期专注于香云纱高定服饰的设计，招徕了许多热爱香云纱的客户穿街走巷地帮衬与光顾。
在《乘风破浪的姐姐》第四季节目中凭借扎实的声乐功底成为了节目实力担当的歌星龚琳娜，也是Kathrin工作室的常客。龚琳娜不仅在节目中演唱《爱如火》时穿上了一袭rechenberg定制染色版的红云纱，此前也在多个演出中特意穿上了她设计的香云纱服饰。龚琳娜在一次采访中表示，穿上香云纱能给自己一种自信和力量。而自己最欣赏的是Kathrin在设计香云纱过程中喜欢从传统的技术中汲取灵感，再用自己的创意呈现新的作品，这与她的音乐创作方式不谋而合。
德国设计师Kathrin von Rechenberg。 荣宝斋供图
美不在他处，就在其中
每当有人问起Kathrin设计灵感的时候，她都会不厌其烦地强调四个字：尊重面料。她表示，在宋明以前，东方的服装多顺应面料本身来制作华服，近现代以后受西方裁剪制作的影响，才改为以技术为主导而制作服装。
因此在她自己的设计中，相对于目前主流时尚圈中把设计师的创作意图凌驾于华服之上的做法，她选择“帮助面料成为一件衣服”。在她看来，每一寸天然面料都是大自然的礼物，每一幅香云纱的制作都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工，因此对它最大的尊重就是不浪费。所以在这一季的时装中，她延续了长方形的大片裁剪的方法，面料的幅宽就是设计的重要因素，以设计提升面料，以面料成就设计。
大概与世间万物的长期同修共存都能教会人们一些道理，Kathrin在香云纱身上也“格物致知”到了许多道理。有些刚接触香云纱的人会觉得香云纱大多只有黑褐色，似乎有点单调老气。但Kathrin解释说：“所有能被人反复、长期欣赏的东西，大多不是那些打从一开始就特别惹你喜欢、最吸引眼球的事物。有些我们的客户刚开始的时候会因为好奇买下一件香云纱时装，但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穿着后，才慢慢地理解到香云纱的好，于是变得越来越喜欢。”
她举例说，在自己小时候，由于觉得茶叶的口味清淡，会在一些卖中国茶叶的小商店里购买那些添加了草莓味、香草味等人工味精的茶。但后来她明白了，这不是真正的好茶应有的样子。她说：“正如香云纱的低调跟如今花花绿绿的衣服都不一样，有些人不能理解它的美，是因为人们还不能理解原始色彩的美。之前我也尝试用过染色的香云纱制作衣服，但后来我想这并不能让人们对香云纱这种面料产生真正的、持久的爱，所以我愿意保持它本已足够漂亮的原色，这才是真正的、纯天然的色彩。”
热爱是最好的传承
从2023年开始，“新中式”服装悄然走红。在各大电商平台上，一些带有中国传统服饰元素的细节赋予在一件件现代时装之上，让许多喜欢中式风格但又强调日常实穿性的爱好者找到了“种草”和“剁手”的新目标。
尽管各类社交平台和电商都对“新中式”的出现一片叫好，但Kathrin却直言她并不认同这种风格。她对记者表示：“我并不能特别理解该如何定义‘新中式’这种风格。20年前我来到中国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而现在大多数意义上的新中式服装，质量不高。比如，一些西方设计师只是在日常的服饰上加了一点中式小细节，像是盘扣或者立领，就说是中国文化了。但中式不应该只是一个虚浮于表面的东西，而应该是具有中国文化的精神内涵。当然，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在慢慢改善。”
2020年9月，Kathrin获得了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授予的首个“传播中国纺织非遗友谊大使”称号。然而，对于“非遗”“传承”这样的话题，Kathrin不认为这是一项沉重的使命，而应该是出自深刻理解后，水到渠成的热爱。
她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中国传统文化有着许多精妙之处，如果有人能看到并试图理解它，就会豁然开朗地发现‘美’原来就在那里。像是香云纱面料本身的颜色尽管非常有限，但在这种限制中，却有着精致而丰富的色彩世界。还有很多类似的事物，像是水墨画，虽然它只有一种黑色的墨水，却创造出了一切。我不确定我是否真正领悟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但这就是我最直白的感受。如果不是建立在深刻的理解和欣赏中国传统文化上来谈论保护非遗，是十分表面而肤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