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ma Andersson:我的工作室是一家“图像银行”

21世纪经济报道  
梁信   2022-07-02 05:00:00

提起北欧,有人联想到遥隔山海的岛屿和神秘的极光,有人想起冷感极简的设计风格,有人回忆陪伴过我们成长的童话,有人数起那几个总是在全球幸福指数排行榜上位列前茅的国家……对于这片遥远的大陆,我们似乎有着太多的想象和太少的了解。

对北欧艺术的印象,许多人还停留在神话故事和文化图腾上。殊不知,凭借凛冽的自然主义气质和略带点忧郁的童话氛围,冷淡的北欧艺术近年来已经悄悄“火”出了圈。尤其是对于奢侈品牌而言,北欧艺术自带的那份高冷又柔软、旷远而纯真的特质,更是切中了他们的需求。

现居纽约的瑞典艺术家兼插画师Mats Gustafson,凭借看似简单但富有鲜明特色的笔触,以及时而单调时而变化万千的色彩,几十年来与Dior、Tiffany、Hermés等奢侈品牌和时尚出版物合作无数;而去年12月,位于上海的Prada荣宅则邀请了瑞典艺术家Nathalie Djurberg和Hans Berg双人组带来了艺术展“牛皮纸包裹的月亮”,巨大的花朵雕塑与天马行空的黏土动画在这所老房子里共同跨界上演了一出表现人性情感细腻多变的童话故事。

作为北欧当代绘画的代表人物,Mamma Andersson自然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Mamma Andersson出生于1962年的瑞典斯德哥尔摩,名字虽然听起来耳生,但实际上她不仅是瑞典最著名的艺术家之一,也是近年来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画家之一。她常年热衷于收藏档案文献、电影剧照、剧场布景等古旧的文献资料和视觉设计,并从中汲取绘画灵感,将虚构的梦境、朦胧的记忆和现实的图像世界交错呈现在观者面前。

Mamma Andersson的绘画语言涵盖了北欧具象画、民间艺术及当地艺术的特色,同时也真切地反映了她对瑞典北部的记忆——空旷、荒凉、由许多巨大的树林构成的广袤景象。2006年她在美国纽约举办了首展之后,她作品中那种简约而深邃、单纯又复杂的画面形式引起艺坛关注。同年,她获得了北欧当代绘画中的最高荣誉“卡内基艺术奖”,并且因此得到了在欧洲多国进行巡展的机会。时至今日,她的作品已被纳入洛杉矶当代艺术博物馆、达拉斯艺术博物馆等多家国际知名艺博机构的收藏。

近日,Mamma Andersson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的专访,独家分享了她走上艺术之路背后的故事,以及绘画多年以来的心得和体会。

Mamma Andersson 对瑞典北部的记忆——空旷、荒凉、由许多巨大的树林构成的广袤景象。

(图片由卓纳画廊提供)

“绘画就是我的母语”

Mamma Andersson原名为Karin Andersson。由于从小阅读文字类书籍略有障碍,因此Mamma Andersson直到二十岁左右才学会阅读小说等文本。而“大器晚成”的她的童年时光中,绘画一直扮演着她探索世界、感知世界的“触角”。她说:“于我而言,绘画才是我的第一母语,也是我最重要的表达方式。”

1986年至1993年,她到斯德哥尔摩皇家艺术学院正式学习美术。而正是这次沉浸式的艺术教学,让她脑海里第一次生出了“我想成为艺术家”的念头。有趣的是,在艺术学院就读期间,为了让自己与另一位同名的学生区分开来,她给自己取名绰号为“Mamma Andersson”(因为当时的她已为人母),而这个称呼也一直被沿用至今。

“艺术家的工作室就好比是艺术家的‘物理的大脑’。”在此前的采访中,Mamma Andersson曾公开展示过她工作室的环境:白净的四壁、四五个画架子,宽大的桌面、插满了各种尺寸笔刷的笔筒,以及最显眼的一墙一墙又一墙的书。她说,要找到这些有意思的图像素材和书籍,需要花时间慢慢去淘,它们的来源大都非常分散,有些来自古董店,有些来自二手书店。而Mamma Andersson喜欢把自己的工作室比喻为一个巨大的“图像银行”。每次需要创作前,她都会一头扎进这片浩渺如海的书籍图库,从大量的艺术史参考资料和照片、电影和历史剪报中寻找她认为有趣又适配的组合。

一般她会先初步挑选出数百张图片素材,然后每一天都整理和筛掉一些不合适内容,直到最后留下10至30张左右。Mamma Andersson说自己一般喜欢选择那些非彩色的,甚至是有点模糊的印刷图像素材,因为这将大大方便她后期为作品加入自己的想法和诠释。在确定好了合适的素材之后,就可以开始绘制了。Mamma Andersson喜欢在作品中把几种不同的材料互相结合起来,例如:用喷漆覆盖住画布上的油画颜料,又或是在颜料的表面划痕。她说,在反反复复的涂画和覆盖中,创作的方向往往会被不断加入的新元素带到未知的方向;而同样地,随着作品逐渐完成,最原始的图像素材也会慢慢被掩盖,但修改的笔触也会变得丰满而富有变化。

相对于一些学院派的艺术家,Mamma Andersson这样的绘画技法无疑十分个人化。她对记者表示:“在绘画中,技术其实占据了作品本身很大的一部分。我一直对探索绘画中不同材质的应用十分着迷,不同的材料之间如何各自表现或者相互搭配,这些都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但每个艺术家最终都会发明出自己的艺术语言,并最终形成艺术家的个人特色标志。如果没有,至少也应该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为简单注入复杂

在静物画中,从塞尚(Paul Cézanne)的苹果到路易斯·多德(Lois Dodd)的晾衣绳,哪怕是日常生活中最平凡的居室和最寻常的风景,都可以成为艺术家的灵感源泉。普普通通的万事万物在艺术家笔下再现时,往往会产生令人讶然的见解——不是简单地复制眼前的色块、线条和景象,而是细致到阳光打在一只苹果上的不同阴影分布,瞬息如一条毛巾挂起晾干时在空中飞舞的姿态,都要经过艺术家的“消化思考”和“灵活转译”使其跃然纸上。

与这些前辈一样,在描绘厨房的水槽、壁橱或是一张凌乱的办公桌时,Mamma Andersson也会为自己想表现的主题注入一丝引人入胜的复杂性。在她的一幅厨房场景静物画作品中,摆在厨房柜台上的物品既有意料之中的煎锅、烤箱手套、茶壶;也有些不太寻常的物件:一件女性小雕像,放在了闪闪发光的水槽边缘。

就是这么一件小小的雕像形象的加入,打破了人们对原本熟悉场景的认知经验,像是在水平如镜的湖面,投进了一颗让人心神荡漾的小石子——正如评论家Barry Schwabsky所说,Mamma Andersson的妙就是妙在画出了“图像的人为之处”。

谈起具象绘画,Mamma Andersson总是强调需要用“如履薄冰”的心态来对待。她对记者说:“虽然抽象绘画也绝非易事,但由于只有艺术家自己知道这些抽象的图案有何指代,又该如何理解,因此作者的相对主动性更大;而具象绘画本身看起来虽然有点稚拙,但如果艺术家希望在这项技艺上更上一层楼的话,仍是颇有挑战性。因为大多数人都了解大自然风景是什么样子,知道身处其中有什么感受,见过人类和动物如何活动,看到了阴影如何投射下来等等。因此‘能否让观者认可和信服你的作品’,成为了具象绘画中最大的难点。”

作为艺术家工作的这些年,Mamma Andersson也对艺术和自身有了更加深刻和丰沛的发现。她以“井”和“水”为喻,认为艺术家用心创作的画作实际上就是艺术家的自我发掘,作品可以映照出艺术家自身的形象。她说:“我确信,每个人都有一口自己的思想、经验和梦想的‘源泉之井’,只有通过这口井,我们才能把自己的欲望和热情倾注到生活之中。我是一名艺术家,我很早就明白:只有我从井(艺术)中得到的水越多,生命的流动才会越加活跃丰盛。只要秉持着这种心态,我们就会对未来的艺术创作满怀信心。”

在这样真诚的交流中,不难看出绘画之于Mamma Andersson已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热爱”就能概括的。她曾在接受一家博物馆采访时说道:“绘画就是我的武器……如果我的画作不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感觉到空虚,因为这意味着我要找到其他事物来填补这份空白。我相信这种感觉很多艺术家和文学写作者也会有所共鸣。一旦完成了一幅画,我们马上就开始准备下一幅作品,希望下一幅画得更好、更精确。这就是我们永远停不下来的原因,这将是一个永远未完待续的故事。”

疫情打破人们生活状态的这些年,北京上海很难再像往年一样在艺术季带来国外艺术家的大型个展。或许有人会问,此刻我们是否还应该关注那些居住遥远之地的艺术家和他们的创作,他们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有什么关联?实际上,越是难以流动的状态,人们反而越加渴望与远方的联结,寄望文字能穿透庸常的生活,将艺术家的思想娓娓道来。而Mamma Andersson的画作以及思想无疑是安静而有力的,她以一种平和而笃定的方式揭开了艺术创作中最本真的一面。而这或许能为此时此刻的我们和生活提供些许灵感,给我们勇气,再次投入艺术与美学一直敞开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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